听课、上课、陪课
发表时间:2025/01/11 11:40:57 浏览次数:1156
作为一个钢琴教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坐在小小琴房里,面对着一个又一个学生,今天解决这个学生手指走动,明天克服那个学生的肩背僵硬…没完没了,有时真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克服病痛的医生,而与音乐相去甚远。随着年龄的增大、视野的拓展,面对大海一样浩瀚的钢琴作品。经常感到自己的“内存”太小,颇生望洋兴叹,甚至畏惧之感。所以只能时时提醒自己再学习,再努力,再深入地了解与吸取。
“要讲钢琴教师再学习的方式,我认为,最常用与最有可能的就是听课。”
记得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国门重开,一下子涌进了多少好的乐队、指挥家、演奏家。这中间有充满激情、指挥动作犹如舞蹈般的小泽征尔,有严肃高贵、听众不安静绝不开始演奏的指挥皇帝卡拉扬,有小提琴大师梅纽因、斯特恩,有年轻热情的大提琴家马友友,还有神采飞扬、扛着金色长笛走上舞台的演奏家朗帕尔。来华的钢琴家更是不计其数,而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久违故国又返家园的钢琴演奏家傅聪。看他静静坐在那张高靠背的老式琴凳上,肖邦的音乐在他手指下涌动、流淌……,座无虚席的上海音乐厅,此时静若太空。我深深地为他无可挑剔的音乐表达和深刻的艺术内涵所倾倒,以至于《傅雷家书》五次再版,我五次抢购,几近疯狂。在那样的氛围之下,我不断地奔向上海——那个有音乐的地方。听完大师们的演奏之后,抓紧一切机会再紧接着听大师们的讲课;成为我每次上海之行的重要内容。在上海音乐学院那个不大的演奏室里,人靠着人,人挤着人,许多人干脆坐在地上;一面钦佩大师能始终不看乐谱而边讲边演奏那么多的乐曲,一面紧张地记录,深怕漏掉一丁点内容。有时我们还随着大师一个个琴房地走,听大师对每个学生的指导,虽然挤得满头大汗,也不舍得离开。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情景真是壮观、有趣、值得回味。
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仍然保持这种习惯:只要有演奏家、教育家来讲学,一定会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务赶过去听课。前一阵,许忠先生曾来讲过一次德彪西全部的前奏曲,看着乐谱,听着他的范奏和讲解,的确对每首音乐的创作意图、音乐表达,特别是对音色的要求,相比起听唱片而言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而周广仁先生的讲评课,则更显示了一名出色钢琴教育家对音乐作品了解的深度和广度。
听课也有缺憾;许多作品在听课当场是很有体会的,时间一长,就渐渐地淡忘了。1996年,看到《钢琴艺术》第三期上刊登着几篇纪念钢琴教育家朱工一教授的文章,其中一篇是葛德月先生所写的“忆朱工一先生”,文中写他坚持旁听朱工一先生的上课,达二年之久。他说:“经过听课学习,使我得到很多教钢琴的奥秘、方法,有了这把钥匙,不单单开了我的窃,直至今日还在帮助我解决教学中的难题。”看了这篇文章,深感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听课”。
每位钢琴教育家都有自己积累的教学奥秘和教学途径,这是他们之所以成为教育家的根本。晴蜓点水式的听课,能补充自己的积累、开阔视野,然而终究不够深入。像葛德月先生那样坚持二年去听一位教育家的课,一是要有深入学习的毅力,同时也要有这样的可能才行。
重做学生再上课。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进修方式。
1985年,我曾经参加过一期文化部举办的钢琴伴奏短训班,师从中央歌剧院的艺术指导陈文老师。短短的三个月,除进修钢琴主课以外,她还每周都安排了几次伴奏课。当时,我很珍惜这样难得的学习机会;不仅坚持一天不停地努力练琴,尽量多地接触曲目,还认真地弹好老师安排的各种合唱、独唱的伴奏。其中收获最大的是老师让我自己编写伴奏谱,然后再与我一起来分析、修改。我之所以能在原有单纯演奏或伴奏的基础上,上了一个层次,完全得益于教师的上课与指导。
短期学习小有收获,更加激发了自己进一步进修的想法。1988年开始随上海音乐学院杨晏如教授进修,这是很辛苦的三年学习历程。因为既要工作,又有家庭和孩子,只能选择不脱产进修;每月定期去上海上课。每次上课需要两个上午的时间,杨老师为我精心安排了学习的内容和计划。首先是从古曲作品开始梳理,在此期间,我接触了不少巴赫、亨德尔、莫扎特、海顿的作品。根据杨老师的要求,每首作品都必须弹完所有的乐章,并须准确地体现作品的特点和风格。记得一次弹莫扎特奏鸣曲,自己觉得练得十分纯熟而有感觉,上课时演奏得也很自信。然而杨老师的评价却是:“你这是弹了贝多芬,而非莫扎特。”扬老师对钢琴作品演奏风格的把握极其严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自己又下了功夫去学习各类时期作品的风格与特性,再接触贝多芬之后的浪漫派、印象派、近现代派的作品时,便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杨老师上课非常严格,也非常细心,演奏中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不应有的紧张都会明确指出。再复杂的乐曲,各段的速度都不容许有不合理的节拍,再难的段落都会耐心地交待几种练习方法。在完成了技术要领之后再抓乐曲的大结构、演奏风格及情绪表达。这样,一首作品在演奏时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也就是所谓“用脑弹琴”。这样的学习和训练,对我以后的演奏及教学都带来了极大的帮助。如今杨晏如老师已经仙逝,然而她爽朗的笑容、温文尔雅的谈吐、课间因为激动而卷袖脱衣的潇洒、大声吟唱巴赫平均律赋格中声部的那种激情,都深深留在我记忆中,成为我永久的纪念。
上课,的确是钢琴老师最好的进修方式,在这样的学习中,学到的不仅是音乐及作品,还同时学习了名师的上课方式、分析作品的习惯及练习的方法。
“陪课”是我杜馔的名词;以区别于“陪练”这种形式的定义。几年下来。发现这也是一种极好的学习途径。
有些学生跟随上海、南京的一些名师上课,往往是隔周去上一次课,而其中一周由我根据教师的要求再上一次课。几年间,我先后为曾名强、杨晏如、王建中、叶惠芳等教师的学生做过这些“课外课”的工作。
首先,这些名教师的曲目量大,他们能够根据各个学生的不同情况选择不同的曲目。我在给学生讲解这些曲目时,如果是自己没有接触过的,必须先行熟悉乐谱,先行练习,这样就大大拓展了我接触乐曲的范围,丰富了我的“库存”。况且,这些名师往往根据学生生理条件的局限,会布置出极其精彩的、使学生扬长避短的曲目。每遇到这种情况,我等于又从为他们的间接“服务”中学到了一招。在为这些学生上课的过程中,他们的老师会为乐曲提出许多细小的要求,根据老师的要求细磨的过程,也正是我自己学习的过程。在辅助教学的过程中,几乎每一首乐曲都是这样仔细研究,一丝不苟地按照乐谱的要求,按照教师的要求去磨练,再加上学生本身的音乐感觉与演奏能力,有时会取得极好的效果。
这样的再学习提高的方式,我个人认为对自己的工作帮助很大。在钢琴教学的领域中,每个人的经验都是从各人的教学实践或演奏实践中得来,惟有坚持不懈地学习,不断进取,才能跃上一个新的层次,或许能够攀上自己心中向往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