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肖邦音乐风格诞生的时代背景
19世纪是一个希望与失望不断交替的时期,人们的情绪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他们被一个又一个社会变革的浪潮拥起又抛下, 或欣喜若狂,或悲痛欲绝,18世纪时的理智克制已不复存在。爱情,变得惊心动魄, 常常以悲剧告终；大自然或狂暴残酷,或温情脉脉,好像被赋予了人的灵魂。身边的世界被神怪的幻境取代, 离奇的传说、曲折的故事带人们逃离现实。这个时期的音乐,充满了悲与喜的泪。主观感受取代客观现实,感情取代理性,夸张激越的手法取代严谨沉静的形式,鲜明的个性取代共性。这些便成为这一时期艺术作品的主要特征。同时, 浪漫主义运动的复杂性也决定了其错综复杂的文艺思想和音乐观。
首先, 个性、个人主义的观念已成为19 世纪整个时代精神的精髓, 它是建立在德国古典哲学基础上的浪漫主义运动以主观性为主要特征的反映。人们对个性和个人主义充满了热情, 每个人都各自遵循自己的法则。自然, 就肖邦个人来讲, 他的生活经历、爱情和各种体验在其音乐创作中便占有相当的位置, 甚至他的性格、行为也与创作发生直接的联系。他的作品强调音乐的表情意义, 并且将抒情和情感的因素提到了重要的地位; 同时在客观上扩大和加深了音乐的心理刻画, 丰富了对心理刻画的表现手段和技巧。在他的乐谱中, 我们可以看到前所未见的各种表情术语和记号以及他远离同胞、被孤立和不被人理解的孤独感。
其次, 随着民族主义运动的发展, 音乐越来越明显地带有民族特色。但由于各国的政治和经济发展不平衡, 社会的主要矛盾不同, 它所表现出来的声音和方式也不相同。因而作曲家们使用民歌、民间舞曲来作为创作的素材, 而民族历史和传说则成为表现的内容。肖邦的音乐中, 波兰民间音乐的风格使他的旋律带有一种独特的韵。这正是缘于在这个年轻人的胸膛里, 是一颗受伤的心 他的祖国、他的亲人, 正在沙皇残酷统治下惨遭蹂躏, 他怀着无限的牵挂和忧虑, 离开了祖国, 离开了家乡, 去向世人介绍波兰的音乐、波兰的民族精神。
二、钢琴诗人的浪漫情怀
肖邦, 一个带着完美的独创艺术出现在音乐历史舞台上的年轻巨人。他是典型的浪漫主义的音乐语言的创造者之一, 是音乐史上最富于独创性、创造天才最突出的音乐家之一。在他的成熟作品中, 没有一首是依赖传统形式或手法的, 他为自己重新开辟了音乐天地, 只是保留了音乐形式的必要的外壳。他的艺术特点是随想式的、任意的, 即使是最微小的细节也是非常迷人而富于特性的。他的音乐自然流畅, 看不出雕琢的痕迹, 好像是冥想中随手弹出来的, 迷人的旋律以及丰富多彩的和声织成了它们自己的幻想的形式, 而这种形式恰恰是和这种音乐的性质配合得很好的。
肖邦的大多数作品是为钢琴而写的, 没有一篇作品不是带钢琴的, 这不仅在肖邦是典型的, 而且在发现了钢琴的诗意的那个时期也是典型的。他的钢琴艺术风格与其高贵典雅的诗人气质结合在一起, 再加上忧郁的情调, 使他成为巴黎沙龙中最受欢迎的音乐家。然而, 他的内心是孤独的: 祖国的命运, 始终在他的牵挂之中。
肖邦是一个只有当外界触动他的神经和情绪时才去认识外界的作曲家, 他讲的是自己, 说给他自己; 他写的是自白。他的忧郁和感伤散发着一种迷人的芳香,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生活中体验过和真实感受到的。肖邦之所以偏爱舞曲形式, 不仅是由于它们具有鼓舞情绪的作用和它们的新鲜而生动, 而且还因为其中有着深刻的象征性的意义。在社会的嘈杂混乱之中度过了他的一生的这位寂寞的艺术家, 使这些舞曲活跃了、充满了他那孤寂的创作想象。
肖邦感情的幅度广阔得惊人, 从清淡的、太空般的愁绪到灼热的光芒和赞歌般的意气风发。他的音乐思想内容丰富而具特色, 使人猜想在它们的背后有隐藏着的标题, 但它的性格的刻画从来不是描绘性的, 甚至也不是史诗性的; 它们只是一些纯粹的抒情性的自白。肖邦抒发感情有时像魔鬼般的神秘莫测, 有时又像水妖般的令人销魂, 但却永远是心血温暖而慈祥的。通过他的抒情而成为一种普遍语言的灵性在他那些光辉灿烂的练习曲中庆祝着最大的胜利, 而那些夜曲则是他在孤独中的梦幻, 他向静夜倾诉着一个人的最恳切的渴望, 他虽在表面上是幸运的宠儿, 但实际上, 却和他那浪漫主义的许多同代人一样, 也是一个饱经生活苦难的人。
肖邦的浪漫主义虽然明显地不是德国的浪漫主义, 但在精神上他却可以同舒曼、门德尔松摆在一起, 甚至在某些方面比门德尔松更加多情, 也更加富于幻想、敏感而激昂, 在创作手法上比舒曼更加稳健。肖邦是最纯真的浪漫主义钢琴抒情诗人。
三、音乐作品中的民族精神
肖邦是19 世纪波兰最伟大的民族作曲家和爱国主义音乐家, 他的音乐创作始终是与波兰的民间艺术紧密联系的,他以波兰民族的音乐体裁波罗涅兹舞曲开始, 又以波兰民族的音乐体裁玛祖卡结束。他的音乐具有浓厚的民族特征, 强烈的民族精神, 他的每首乐曲都像一首饱含波兰泥土芳香的音乐诗。斯塔索夫说: “在肖邦以前, 民族性的音乐中这样辉煌的天才表现, 是不可想象的”。
在肖邦的身上,母亲的血统占着优势,他是在自己的音乐中强烈地突出斯拉夫民族因素的第一位伟大的作曲家,从此以后,斯拉夫民族因素归入了欧洲音乐的主流。在肖邦的战争气氛的波罗涅兹中,波兰民族的血液沸腾得格外有力,它们那矫健勇猛而拱起的旋律犹如折弯的钢条。那骑士般的玛祖卡闪烁着火热而辉煌的姿态;甜蜜的柔情和风趣的卖俏贯穿在圆舞曲之中。除了这些精神化了的舞曲形式之外,肖邦还写了幻想曲、谐谑曲、叙事曲、即兴曲、前奏曲、奏鸣曲等18种体裁的音乐作品,并且都是与波兰的民族音乐相联系的,但波罗涅兹舞曲的创作尤为重要。以1817年开始的创作到创作结束,肖邦一直没有停止过这种民族音乐体裁的创作,共写了19首波罗涅兹舞曲,这些作品大多充满浓郁的波兰乡土气息和强烈的波兰民族感情。
波罗涅兹原是波兰最古老的民间舞蹈之一,它是男子“步行”的舞蹈, 显示着男性的英武而又谦恭的举止, 李斯特称波罗涅兹舞曲实际上是“一种漂亮、光荣, 显示声势的展览会”。到了16世纪后半叶,这种舞蹈被波兰贵族阶级所接受而进入宫廷,成为贵族家中举行舞会或宴会的开场舞,最早的波罗涅兹舞曲就是为这种舞蹈伴奏的带歌词的舞曲,后来成为一种无歌词的由乐队演奏的纯粹的器乐曲。肖邦则把这一体裁运用到钢琴上,使其成为音乐会性质而不是伴舞性质的舞曲。
波罗涅兹舞曲又叫波兰舞曲,它是一种比较威武、庄严、缓慢, 具有贵族气息的中速、三拍子的舞曲, 往往是强拍开始。第一拍后半拍往往是同音反复, 典型的节奏型是, 乐句大多结束在第三拍上。
肖邦7岁便开始了他的波罗涅兹舞曲的创作,如同他的其他音乐创作一样,这种体裁的创作大致也可分为两个时期,前期是在祖国时期和后期是在巴黎时期。
肖邦波罗涅兹舞曲创作的前提, 是其创作已经达到一定程度的成熟, 鲜明的个性及风格已初步形成, 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刚刚走入生活的年青人的热情、欢乐和明朗的情绪。这里没有深刻的矛盾和冲突, 没有严峻的悲剧性的因素, 有的只是浪漫主义的幻想, 对生活所抱的乐观主义的肯定态度,充满朝气蓬勃, 精力充沛的青春的力量。风格上纤巧细致、优雅华丽、灿烂辉煌, 和声语言及结构亦较简洁。
肖邦波罗涅兹舞曲创作的高潮, 是其创作力最旺盛并达到高度成熟的时期。这时他的波罗涅兹舞曲已发展成真正具有较深刻内容的严峻的、英雄气概的、史诗性的、激昂慷慨的波罗涅兹。肖邦放弃了早期波罗涅兹中浪漫主义伤感的东西, 而使这种舞曲获得悲壮的、宏伟的爱国主义的气质, 在作曲艺术上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李斯特写道:“肖邦的波罗涅兹舞曲的强有力的节奏, 可以使最懒散的麻木不仁的人被振动起来。当您在听肖邦的某些波罗涅兹舞曲的时候, 你好像看见果敢奋起反对人的命运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平和反对蛮横的人们那种坚强有力的步伐”。
肖邦波罗涅兹舞曲的音乐体现着广泛的民族特征。
从旋律来看, 肖邦的波罗涅兹舞曲具有真挚、热情、柔和、宽广如歌的特征, 其中最根本的是富于歌唱性。他在波兰民间音乐中找到了自己的旋律风格的源泉,那宽广、优美、富于歌唱性的曲调, 常常是建筑在自然音阶进行和民间调式的基础上的,这正是斯拉夫民歌的主要特征。索洛甫磋夫指出: “在肖邦的音乐中, 民间的根源表现得最清楚的恐怕要算旋律了”。但是, 肖邦利用民间曲调决不是直接引用,而是经过精心提炼、创造并加以发展,鲜明地突出了波兰民间音乐的特点,从而使他的音乐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波兰泥土的芳香。
从节奏看,肖邦继承和发展了古波罗涅兹舞曲的节奏,使其更为刚劲、有力, 这正体现了波兰民族坚强、勇敢的性格。正如李斯特说的那样:“肖邦波罗涅兹舞曲的强有力的节奏使最冷酷无情的人激动, 并且像中了电流一样”。
从结构来看,肖邦的波罗涅兹舞曲差不多都是用规整的复三部曲式写成,如升g小调、A大调等,它与古老的波罗涅兹舞曲相联系。李斯特在描述波罗涅兹舞蹈时写道:“一家之主用这种舞蹈开始每一个舞会……他一定要领着整列客人形成无数奇怪的迂回,穿过一切豪华的大房间……到达了同照亮的树林毗连的最遥远的走廊或花坛……行列的人又回到主要大厅。”当人们开始舞蹈的时候,为之伴奏的舞曲便开始第一部分;当人们穿过豪华的大房间, 到达走廊或花坛的时候,音乐进入对比的中部;当人们又回到主厅时,便再现第一部分音乐。
从风格看,肖邦早期波罗涅兹舞曲中优雅、华丽的风格主要受贵族沙龙信息的影响( 如“升g小调”、“降E大调”等),而他后来的波罗涅兹舞曲中悲剧性、史诗性的特点主要受民族解放斗争和爱国主义思想的影响。1831年,肖邦在去法国的途中得知波兰起义失败的消息后,便陷入了悲愤的情绪中。从此以后,贯穿肖邦整个创作的核心便是对祖国沦亡的沉痛与悲哀,对民族前途的忧虑,对异族奴役的愤怒和抗议以及对故乡、亲人们的无限思念。
从速度来看, 肖邦的波罗涅兹舞曲之中自由速度的运用如同他的其他音乐作品中自由速度的运用一样, 都是根源于波兰和斯拉夫民间音乐, 特别是农民音乐, 但肖邦将它作高度艺术化处理。在肖邦的波罗涅兹舞曲乃至任何一种音乐中, 无视自由速度就不能触及肖邦音乐的灵魂, 这样说绝非过分。
肖邦一生所创作的大多数波罗涅兹舞曲在内容上始终是与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思想相联系的,特别是《降A大调(英雄)波罗涅兹舞曲》。《降A大调波罗涅兹舞曲》(作品53号) 完成于1842 年,是肖邦的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 是肖邦所有波罗涅兹舞曲中性格最刚毅、最豪迈、气势最宏伟磅礴的一首乐曲, 是一部歌颂人民的光荣和伟大的宏伟作品, 表现了肖邦对苦难祖国的悲恸以及盼望祖国早日得到解放的心愿。因此, 后有“英雄波罗涅兹舞曲”之称。
乐曲一开始是16 小节的序奏, 它充满着激奋的情绪和刚毅的性格, 为主题部分的出现作了准备和预示。
主要主题具有果断、刚健的节奏, 热情、豪迈的旋律以及明亮的大调式和声, 好似一队身着戎装的波兰骑士正列队前进。这段音乐在反复时, 主题提高了八度, 更显得雄伟、庄严, 富于英雄气概, 它无疑是同不屈不挠的民族英雄豪杰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的。
著名的中段部分的形象十分鲜明生动, 左手奏出的八度双音不难听出是骑兵渐近的马蹄声, 右手奏出的旋律严肃而镇定像是雄壮洪亮的号角声, 表现出骑兵们的大无畏精神。这段音乐进行有力, 一往直前, 不可遏止,好像能把一切障碍扫荡无余!
肖邦的波罗涅兹舞曲的艺术价值之所以远远超过他以前众多的著名作曲家的同类作品而闪烁着灿烂的光辉, 正是因为他把这一民间体裁与整个波兰社会和波兰民族结合起来, 与争取民族解放斗争的精神和爱国主义的思想结合起来。正如别林斯基所说的那样:“任何一个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 是由于他的苦难和幸福都是在社会和历史的土地中深深扎下了根的”。